红楼梦中“服饰绘”

2023-07-30 18:52:06来源:观察网

研究《红楼梦》,有一门宏大的学问称作“红学”。凡涉及衣食住行的,“红学”概不遗漏。虽不知“红学”中有关传统服饰文化已深入到何种程度,个人近来有“扮靓”之需而开始频繁关注到服饰,所以再读《红楼梦》时,对其中人物的服饰装扮不由自主地多加了留意。

有人说,小说人物的服饰形象时而前朝汉服,时而大清满服,时空混作一团,以致让今天的影视剧导演们头疼不已,观众也会认为不同版本的剧作都在“乱穿衣”。这大概是曹公当年撒手之际万万没想到的尴尬。

客观而言,作者将小说人物服饰的质料、造型、色彩、纹饰乃至工艺已经说得非常具体、科学,毫不敷衍。但是,通常学者认为《红楼梦》中明清两代服饰并存,是作者有意模糊时代背景的需要。我并不完全能够苟同。


(资料图)

实际上,更确切地说那种所谓“混乱”恰恰真实反映了满汉两族服饰同化过程中的一个特殊时期。那是近世中国社会服饰绚丽多元的时期,竟被不经意地记录在红楼“服饰绘”中,这么想一想让我有点心潮澎湃的感觉。

《红楼梦》对描写时代背景确实是十分含糊的,书中的服饰形象,有一些是汉族历代传承的服饰,也有很多是清代人的穿着。如第四十九回中史湘云穿着“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”。“里外发烧”是指衣服(冬装)外表和里面都用毛皮,清乾隆、嘉庆年间盛行。

目前,“红学”研究人士对曹雪芹卒年说法不一,是1763年除夕也罢,还是1764年初春也罢,大概指乾隆二十八年至二十九年间。据此可推测,上述这种富人借名贵毛皮以显阔的“里外发烧”皮衣流行一时,应是曹公自己亲身经历过的。

再有,黛玉初至荣国府时,见到王熙凤穿着“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,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”。第四十九回中的李纨穿着“青哆罗呢对襟褂子”。袭人要回家探亲时也是在“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”外,再套上“青缎灰鼠褂”。

“褂子”称谓虽说明代已有,但明代方以智《通雅-衣服》中说:“今吴人谓之衫,北人谓之褂。”徐珂《清稗类钞-服饰》中说:“褂,外衣也,礼服之加于袍外者,谓之外褂,男女皆同此名称,惟制式不同耳。”赵振民《中国衣冠中满服成分》索性认定:“中国古无‘褂’字……盖满制也。”结合明代所说的“北人”,也可以认为是山海关、张家口外人。应该说,褂子是清代人对肥大上衣的习惯称谓。

第五十一回写金桂的丫鬟宝蟾,穿一件“片锦(金)边琵琶襟小紧身”,琵琶襟是一种曲襟——可能取至“曲径通幽”之意,转角之处呈方形,是较为典型的马上民族服式。琵琶襟马甲在清代较为流行。

宝玉的服饰形象在书中多次出现,常描写为“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”(第三回),或是“穿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”(第八回),或是“白蟒箭袖”(第十五回),还有“大红金蟒狐腋箭袖”(第十九回)。

箭袖虽说明代也有,但是人们穿着不多,主要限于射手等。因为箭袖即马蹄袖,衣服袖身窄小,袖端头为斜面,袖口面较长,弧形,可覆住手背,以便不影响射箭且又可保暖。清代宫廷早期因极力主张“不废骑射”,因此将箭袖用于礼服,成了大清男服的特色制式。

另外,绣蟒的袍,在明代时为高官常服,只有到了清代,才放宽穿着范围。《大清会典》中曾记秦王、郡王、贝勒以及侍卫、公主、命妇等人都可以穿蟒袍。区分等级的办法主要是衣上的蟒数和蟒的爪数。

服装面料中几次提及“洋”字,突出了时代背景的特征。如第三回中王熙凤穿着“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”,“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”,第四十九回中薛宝钗穿一件“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”,均为舶来衣料,这也契合了曹家三任江宁织造的特殊身份。

宝钗的这件披风(即鹤氅)的一大看点在“锦上添花”,锦上添花就是薛宝钗的价值观,和雪中送炭相对应的。薛宝钗住进大观园,做了好几件的好事,笼络了不少人心。有关这件披风的材质至今还留有争议和疑问,著名红学家、央视1987年版电视剧《红楼梦》编剧周岭先生曾言“自有《红楼梦》以来似乎就没人弄明白过”。

“没弄明白”的就是“洋线番羓丝”到底是个什麽玩意儿。据说其中的“番羓丝”很不好理解,前人有形同干肉条的花线缀饰、矞芀羊的毳毛丝线等解释,可是均难成立。如果说,一种物品可能因前人不小心写错了字,一字之差,意义就会有十万八千里之遥,那么教后人如何弄得清楚呢?

其中的“番羓丝”,估计是“番羢丝”的抄写笔误,而“洋线番羢丝”就好理解得多,是一种来自海外的羢丝面料。明清时期,这类布料除了番国进贡,也通过贸易进入内陆,所以富贵人家不难得到这种进口面料。

还有,前文提到李纨所着衣物的材料“哆罗呢“,也是来自海外贸易或进贡的稀罕面料。这种本土不产的外国毛料在小说中多次出现,如第四十九回:“ (宝玉)只穿一件茄色哆罗呢狐皮袄子。 ”第五十二回:“ 宝玉身上穿着荔色哆罗呢的天马箭袖。 ”

《红楼梦》出现哆罗呢的时候,都是天寒地冻时分。可见,用这种毛料制成衣物主要用来御寒。如今的故宫博物院里也有传世的哆罗呢实物,但是几块绣花毯子,并没有成衣流传。所以,我真怀疑李纨和宝玉身穿的哆罗呢料是被错用了,它们原本更适合被挂着装饰墙壁,就好比今天剪窗帘布料做成了连衣裙,不是不可,而是不对头。

众所周知,曹雪芹身为汉军旗人,他的祖上曾皈依多尔衮属下的满洲正白旗。曹雪芹又不同于一般八旗子弟,他饱读诗书,深受汉文化影响。于是乎,《红楼梦》中保留了大量的宋明风格的汉装形象不足为奇。

其中北静王水溶的服饰,显然是宋代公案小说中的“八千岁”服饰的翻版。宝玉的紫金冠,更是许多汉族古代文艺作品中的公子哥儿的首服。《西游记》中美猴王的紫金冠作为王者标志、贵人形象曾被明代吴承恩绘声绘色地描写过。另外,黛玉应李纨之邀去稻香村作诗时,曾“罩了一件大红的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”,宝钗也穿着“鹤氅”,上面文字对其特殊材质已探讨一二。

这一种披风的名字最早见于《世说新语》的“鹤氅裘”,指鹤或鹤类的毛羽制做的裘衣。李白《江上答崔宣城》诗还有“貂裘非季子,鹤氅似王恭”句。鹤氅早多为道士或隐逸的士人穿着,与神仙形象有着密切的关系,清代人依然在穿,但实际上已成普通披风,其名则源于汉服。

服饰,不仅包括服装,也包含身体的其他装扮,比如发式。宝玉的发式描写,多属汉族童子头,即未及冠年(20岁)的梳发样式。除第三回详细描述外,第二十一回中特意写道“在家不戴冠,并不总角”。总角是中原汉族儿童传统法式,一般是集发于顶,编为小髻,左右各一,形似双角。这就是儒家经典中强调的童子头。

曹雪芹好像有意避开足服的描绘。其他明清小说中描绘一个人时,要从他的首服开始,一直到足服为止。而曹雪芹却常常是从头上说到裙、裤,只有一些冬装中说到小靴,如第四十九回中黛玉“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”,史湘云也是脚下穿着小靴。其他如宝蟾的“红绣鞋”,晴雯的睡鞋等都未说明是汉鞋还是旗鞋,也就是未点名缠足还是天足。只有第六十五回写尤三姐时,才写道:“底下绿裤红鞋,一对金莲或翘或并,没半刻斯文。”小说中尤三姐结局很不幸,自杀身亡。

红楼梦中“服饰绘”,洋洋大观,一时述说不尽,暂且涉略这点。需要再三强调的是,小说对人物服饰的描绘应该并无模糊、混淆视听的意图,而是比较真实地反映清代初年推行“剃发易服”政策导致的后果。

当时,明遗臣与清廷达成不成文的民间协议“十从十不从”中,即有“男从女不从”、“老从小不从”、“儒从释道不从”。这些明显影响到服饰风格,致使清代初年汉族女服、童服、道士、和尚等仍沿袭明代特色。后来,随着满汉两族的区域交融、生活互通,自然出现了服饰合化的趋势,其深远影响直至今日。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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